汪曾祺的短篇小说《辜家豆腐店的女儿》，讲了一个卖豆腐人家的女儿，跟米厂的王老板，以及他的大儿子王厚辽，都有过钱色交易。
但她心里爱慕的男人，却是王老板的二儿子王厚堃。
王厚堃是学中医的，为了表达自己的心意，辜家女儿借看病的理由，主动把王厚堃请到家里来，想要献身于他。
但王厚堃委婉地拒绝了，因为他要结婚了，想为自己的妻子保留童身。
王厚堃结婚那天，花轿从辜家豆腐店门口经过。辜家女儿在人群中看了一会儿热闹，突然奔回家，伏在自己床上号啕大哭……
这个故事，只从情节上来说，辜家女儿一点儿也不值得同情。
她跟王老板及他的大儿子都发生过关系，按《红楼梦》里的话来说，这叫“聚麀之诮”。
而她居然敢向王老板的二儿子表白，甚至想主动想要献身于他。
这在道德家看来，简直是痴心妄想，不知羞耻。
但是，当我们了解了辜家女儿艰难的生存处境后，就能很难谴责她。
01
故事发生在民国时期，一个叫“螺蛳坝”的街区。
螺蛳坝住的都是贩夫走卒，升斗小民。唯一称得上家境殷实的，只有大德生米厂的王老板一家。
而辜家的豆腐店，就开在大德生米厂的斜对面，是一家又旧又破的店。
辜家女儿为什么会卖身给王老板父子俩呢？因为她家实在是困难。
她母亲去世得早，她又没有别的兄弟姊妹可以依靠。她父亲虽然说开着豆腐店，但是身体不好，常年需要看病吃药。
因为家里大部分的钱都用来买药了，没钱买上好的黄豆，所以辜家的豆腐质量差，生意并不好。而卖豆腐原本就利微，挣的钱又还要买药，如此陷入了贫困的死循环。
辜家一天三顿饭，几乎顿顿是炒豆腐渣。外人见辜家女儿每天把父亲吃完药剩下的药渣倒在路口，都会不由自主地叹口气，说：“难！”
但是，没有人对这个女孩伸出援助之手，因为别人的生活也难，凭什么要帮她？
大德生米厂的王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，他是螺蛳坝最有能力帮辜家女儿的人。
他开的米厂，是螺蛳坝唯一一家使用了机器的工厂，生意兴旺。按理说，安排辜家女儿进厂当个女工没问题，但王老板打的却不是这样的主意。
辜家女儿有几分姿色，算得上是螺蛳坝的一枝花。她细皮嫩肉，只是营养不良，面色微黄。
王老板看上了辜家女儿，就找辜家隔壁的邻居薛大娘帮他牵线，说要帮忙解决她家的困难。
辜家女儿的年纪，比王老板的小女儿还要小一岁。薛大娘刚开始坚决反对，说：“人家是黄花闺女，我不干这缺德事。”但是经不起金钱的诱惑，还是答应了。
媒人的嘴两张皮，辣椒能说成大鸭梨。经过薛大娘的七说八说，辜家女儿就心里活动了。
打这儿以后，王老板就时不时来找辜家女儿。他是包月，每个月给五块大洋。
王老板的大儿子外号叫“大呆鹅”，后来听说了这件事，也来找薛大娘牵线。
他是现结，一次一块大洋。每次出钱的时候，摸出一块大洋，还要用两块洋钱叮叮当当敲敲，以示这不是灌了铅的“哑板”。
这父子俩跟《红楼梦》里的贾珍贾蓉父子俩没什么区别，都是把女人当玩物的禽兽。
辜家女儿沦为暗娼，固然卑贱，为人不齿，但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。
她没受过什么教育，没多少知识和技能。靠她卖豆腐的微薄收入，养不起自己和她生病的父亲。年轻美貌，是她身上最大的资本。
02
辜家女儿为什么会爱上王家二儿子王厚堃呢？
王厚堃是给她父亲看病的老中医的徒弟，两人见面的机会比较多。他正直仁厚，踏实上进，长得眉清目秀，一表人才。可能是她见过的最好的男人，最理想的丈夫。
她能爱上王厚堃，说明她对这个世界没有完全绝望，还是心存美好的。
可惜，王厚堃并不爱她。
当辜家女儿一把抱住他，说：“你要要我，我喜欢你“，王厚堃跟她温存了一下，轻轻地推开她，说：“不行，我不能欺负你。”
这个“我不能欺负你”，说明了他对她的尊重，并没有因为她卖身而看不起她。
但也仅仅是尊重，因为王厚堃是个正派人士，他的择偶理想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。从他想要为未婚妻保留童身这点来看，他很爱他的未婚妻。这也说明了，辜家女儿没有得到他的可能。
故事的最后，辜家女儿看着王厚堃娶亲的花轿从家门口过，倒在床上痛哭。
她周围的邻居同情她，却嘲笑她；她不喜欢的男人帮她，却玩弄她；她喜欢的男人尊重她，却不喜欢她……她的人生滑落到了看不见希望的境地。
然而，生活还得继续。蝼蚁尚且偷生，何况是人？再卑贱的人，也有活下去的欲望。
所以，辜家女儿哭完之后，第二天一早起来，还是继续磨豆腐、卖豆腐。
03
辜家女儿日后有摆脱困境，越过越好的可能吗？
小说中没有给出答案，生活也很难给出答案。
她生病的父亲，是吞钱的无底洞。她要想活得轻松，除非她父亲死了，或者她抛下父亲。可这有违孝道，她个人情感上也不愿意，谁叫她在这世上只有她爹一个亲人？
在生存面前，亲情有时候是一种道德绑架。
生活在底层的人，原本就谋生艰难，如果遇上久病不愈、需要照顾的亲人，只会在贫困的泥沼里越陷越深。
小说中，辜家老爹一直没有正面出现。对于女儿卖身养他的行为，他没有阻止，也没有断药。可见他本质上就是个自私的人，为延续自己的生命，不惜牺牲女儿的生命。
每个人都有生存下去的权利和欲望，生了病的人，也不想死。可是他们的病如果无法治好，还拖累家人，弄得家人也无法好好活，这其实也是一种罪孽。
辜家女儿曾经唯一的希望就是王厚堃，如果王厚堃爱她，甚至娶了她，她可能就当上了王家少奶奶，再也不用为父亲的药钱发愁了。
可惜，这只是在言情小说中才会出现的美梦。现实里，大多数的灰姑娘遇不上拯救她的白马王子。只能独自吞咽下生活的苦，坚强地活下去。
更多文章：
和尚与母鹿相交，生下鹿女，汪曾祺《鹿井丹泉》到底想表达什么？
《金瓶梅》：潘金莲与女婿的私情曝光，秋菊为何会成为众矢之的？
鲁迅用一块《肥皂》，揭穿了中年男人的假正经，和女人的委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