吉林市论坛

注册

 

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

六岁那年,爸爸卷走了妈妈全部的5000块 [复制链接]

1#
白癜风怎么引起 http://m.39.net/baidianfeng/a_4211291.html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
原创阿盐三明治收录于话题#中国家庭书写父亲36个

阿盐

编辑

依蔓

我出生的时候下很大的雪,妈妈回忆说,“从来没有过那么冷的冬天”。半夜,妈妈的羊水破了,大姨跑去村头喊表舅帮忙,医院。表舅那晚吃醉了,表舅妈一咬牙,说等不了了,我来开。大姨抱了两床棉被铺在座位上,让我妈斜躺在上面,拖拉机便开起来,风呼呼往缝里灌,土路颠簸,人随车子的零部件晃荡,抖成筛子。

我不是省油的灯,早产加难产,医生问我妈要剖吗?我妈想起村里老人说的,剖腹产对孩子不好,一咬牙说不剖。医生见惯不怪,把手伸进去,把我在妈妈肚子里调个头。这一段我妈只说过一次,说的时候,她的眼神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,“太疼了,我这辈子都忘不了”。那天晚上,她出的汗把三层被子都濡湿了。疼痛的尽头是我,我是个女孩儿。

我是疼痛的尽头,也是疼痛的开始——不似那夜剧烈汹涌、难捱到把每一秒钟拉长到宇宙尽头的疼痛,是另一种,来自日常生活的一点一滴,漫长、细密、淫雨霏霏。你以为它只是偶尔跑出来扎你一下,后来才发现它才是真正要陪你到宇宙尽头。

大概是7岁那年,我开始试图厘清真相,把多年搜集来的信息碎片,拼成残破的图景:爸爸在妈妈孕期出轨,知道我是女孩后,爷爷奶奶也都很支持爸爸出轨。我妈试图忍耐,却受不了爸爸出轨的频率,和婆家有意无意的、对她没生男孩的羞辱,在我1岁那年离了婚。离婚后,爸爸从我们的世界离开了。

我对他的记忆少的可怜,我们相处的日子不会超过6个月。从记事起,我就和妈妈住在镇上50平米的老公房里。生活是比世界还要大的存在,它包罗万象,充满细枝末节,但爸爸不是生活的必需品,他更像是用来助兴的那类东西,一个添头,或是一个挫折,有人有、有人没有,有人虽然有但也像没有,仅此而已。

01

不过在幼儿园期间,有很短的一段时间,我曾过上了“父母双全”的生活。

爸爸在外做生意失败,回来找到我妈,说他不爱外头的女人了,要和妈妈在一起。我妈动摇了——单身妈妈带孩子很辛苦,“男人+女人”才是完整的家,孩子没有爸爸会很可怜,村里人在背后嚼舌根......总之,他们又在一起了。我们搬去乡下奶奶家,在那里度过了一个暑假。整个暑假,我的扁桃体都在发炎,脖子肿大,和脸在一个平面,大概是对这种双亲都在的家庭结构水土不服。

有天下午,赤脚医生又来家里给我打退烧针,妈妈熟练地抱起我准备下楼,却临时改变了主意,坚持要我爸抱我下去。空气沉默了,我爸皱了皱眉头,看着我,仿佛在看一个与他无关的物品。“那好吧,我来背吧。”妈妈把我放在他背上,摆弄我的手作出搂住他的姿势。当时,我烧得晕晕乎乎,被颠来倒去之后变得愈发难受、想吐。然后,我听到妈妈说:“有爸爸背你,你开心吗?”我回答:“开心。”我们一起下楼,楼下,爷奶姑舅坐了一屋子,他们整齐地仰头,观看同一场表演。

那个暑假进入尾声的时候,一天夜里,爸妈爆发了争吵。我在奶奶房间听到声音由远及近、越来越大,逐渐大到全家人再没法忽视。小姑一把推开房门,对我说:“今天你要早点睡觉,”于是,我乖乖开始脱衣服,这时候妈妈破门而入,向我伸出手:“来!我们不待在这里了,和妈妈回家!”我很害怕,又有点兴奋地拉住了妈妈的手,她熟练地把我抱起来,整理我卷到膝盖的睡裤。之后就是一团混乱。我妈开始以强硬绝决的姿态打包我们的东西,一件一件捆绑在她摩托车的后面。爷爷奶奶大姑小姑轮番上阵劝说,我妈只是摇头,不说话。他们又跑来或呵斥或哄骗地让我劝妈妈——“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!除了这里你哪里还有别的家!”,“乖囡囡,快说你不和妈妈回去,你要爸爸”。而我似乎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,只是机械地跟在妈妈身后,我怕她走了,把我落下。

后来,躲在房里一言不发的爸爸突然冲了出来,他面色铁青,开始大吼大叫:“谁都不要管她!让她走!”至此,八点档肥皂剧终于进入最后的高潮,世界在我面前像突然被按下了0.5倍速键,爷奶姑嫂的脸变得敷衍又堂皇,像是在极力扮演某种焦急的角色,却入戏失败。我看见妈妈的脸变得和眼圈一样红,她死死咬住嘴巴,避免哭出声。后来我明白,泪水不一定代表软弱、眷恋、伤感,也可以是被羞辱和欺骗后的气愤与反击,是汹涌的洪水,能把堤坝冲垮。而我始终没能开口说话。

被抱上摩托车,我紧紧搂着妈妈的腰,胸口贴在她背上,后背倚靠着我们的行李。晚风微凉,黑夜如墨,乡野田埂上凶狠的大土狗被摩托车的声音惊扰、狂吠,以猎豹的速度追赶我们,几乎就要追上。然后,我听见风带着妈妈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:“你记住,从今天开始就只有你和妈妈两个人,我们再也不回去了。”

成年后,在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习惯性地压抑愤怒、忽视自我感受时,我想起了那个夜晚,在母亲公然表达愤怒的那个夜晚,没人能阻止得了她带我离开。后来,我们曾聊起过那个夜晚,妈妈告诉我她害怕得要命,她怕黑、怕狗、怕走夜路,在摩托车上几乎就要哭出来。“幸亏那条大狗跑累了,没追上来,我现在想起来都在发抖。”可当时年幼的我一点都不害怕,在这样的妈妈身后,我觉得非常安全。

就这样,我们又回到了镇上50平米的老公房里。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了那次短暂复合的结局:爸爸卷走了妈妈全部的块积蓄,再一次离开了这个村庄。事实证明,没有爸爸,我们的生活还算平稳,有了爸爸之后我们却成了穷光蛋。那晚,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。

02

爸爸离开了,他的痕迹却从未消失。在我6岁到9岁期间,他每年会寄一次东西过来。我妈说这是爸爸惦记我,给我寄的生日礼物。

“可是我生日在12月啊,他每次都是6月份寄过来。”

“这就对了,他12月买的,寄过来正好半年。”我不信,但也懒得争辩,大人总是这么自以为是,我就假装被骗过去。我很小就学会了撒谎,以此糊弄一些高高在上、莫名其妙的怜悯。

他寄来的东西一般都是漫画杂志。我翻来覆去看,看到封皮起了毛边,和内页自动分离。那些漫画真的很搞笑,不是精心编纂的搞笑,而是很粗糙、很无聊的那一种。现在想来,大一我开始沉迷于把日常编成一些无聊的笑话,多半是源于这些漫画的熏陶。杂志是月刊,因此他偶尔寄过来的那些并不能构成完整的故事,但我多聪明啊,我有自己的办法。每收到一本新的,我就会把它和旧的放在一起按照刊号排序,然后从头到尾再看一遍,靠想象弥补中间的空白,串联起一个完整的故事:调皮捣蛋整日逃课的阿三;爱大放阙词但一见到老师就变老鼠的可乐;同时暗恋班上3个女孩子的皮球......男孩子是那些漫画永恒的主角,他们干无聊透顶的恶作剧,搞出愚蠢可笑的乌龙,每天都衰到爆,反而让他们变得比现实中的男人可爱。我常常看完一本,意犹未尽地盼望下一本,但9岁以后,就再没收到过了。

除了偶尔寄过来的杂志,爸爸更像是一个意象存在于我的人生。我从不揣测那些拥有“完整家庭”的小孩的生活,但这无法阻止社会对单亲家庭的孩子注定悲惨与可怜的想象——特别是,当你所在的乡镇足够小,而你正好是那个稀缺的观察样本。

那时候,我和小伙伴结伴上小学,常常会被不认识的婆婆妈妈们拦住,她们大老远就对我指指点点,摆出神秘莫测的表情,在我经过的时候顺势把我拉到一边,问同一个问题:“那边和你还联系啊?”提问的声音大小也颇有讲究,要表现出已经在刻意压低了,但又不能低到这条街的其他人听不见。我心领神会:“不联系不联系”。这样她们就会很满意,立刻放我走,并在我还没走远的时候就热火朝天讨论起来:“唉呀小孩子真可怜......”整个过程宛如地下党接头,我们需要频繁确认一个叫做“我很可怜”的安全讯息。

有一次,一个婆婆的笑声过于刺耳,我便赌气答道:“你说的那边是哪边?”她们愣住了,我看到婆婆吃惊的表情逐渐变成兴奋又古怪的笑容,她脸上的褶皱层层垂下来,垂到地上,绑住我的脚,我便无处可逃。她看着我,说:“你有弟弟了你知道吗?”我脱口而出:“瞎说,我妈只生了我一个!”她们便又满意了,点头叹气:“傻丫头,你妈妈没告诉你呀,你爸爸给你添了个弟弟!”

我露出震惊的表情——不为那与我无关的弟弟,而是为“爸爸”这个词明目张胆地跳出来感到心惊肉跳,一直以来,我身边的人都闭口不谈这个词。

03

其实,在以上种种之外,没有一个具体的爸爸存在也为我带来了一些好处。首先,你可以拥有选择爸爸的权利,你希望他是什么样子,他就可以是什么样子。

小学第一次读《飘》,我就被巴特勒船长深深吸引了,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有魅力的人啊!——我打算让他做我的爸爸。后来看《绿屋的安妮》,我的爸爸又变成了马修,温暖、宽厚、容易害羞的马修。遇到马修之前,全世界都不理解安妮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,称之为疯言疯语,可是马修听懂了,并且决定爱她,所以我觉得,如果马修见到我,他也会爱我,因为我最爱说废话,一说就停不下来。此外,荣登本人“父亲榜”的还有郑渊洁、姜子牙和郭靖,多么厉害的爸爸阵容啊,别人最多只能有一个,我却有一大堆。

另一个好处就是,你们都懂的吧,成长路上你总会遇到一些好听的姓,好听得让你有点羡慕。我攒了好多这样的姓,每次学校里需要我们填爸爸的名字,或者别人问我:你爸姓什么呀?(因为我和我妈姓嘛,别人就会很好奇为什么),我就说一个当下我觉得最美的姓出来。比如,我和小学同桌说,我爸姓丁,在新加坡当厨师;给初中后座的版本是,“他姓顾,在海南种椰子树。”进入高中后,我开始给出同一个答案:我爸和我妈是一个姓。大家恍然大悟:那就说得通了嘛。

现在想来真不可思议,在我妈努力工作、开辅导班、做保姆看小孩、监督我课业、攒钱、想尽办法把我送到县城读书的那些年里,我始终都在想像一个不存在的父亲。我当然并没有在想象生父的样子,我在想象或者说等待的,是一个叫做“爸爸”的形象进入我的生命——一个宽容、慈祥、拥有温暖大手的人,一个家庭有了他,才能拥有稳定的结构和可持续的幸福。这是定律,是和“三角形的内角和等于度”一样的存在。先有这些定律,后来才有了世界,先有爸爸,后来才有了我,我不能没有爸爸,就像世界不能没有这些定律。

这种观念无处不在,在阳光、空气、水和土壤里,化成我吃过的饭和走过的路,进入我、塑造我、夺走我,在我还是孩童的时候就代替我成为我。于是我始终在等,等一个“爸爸”出现,等家庭重新完整、生活从此美好,等我终于“有资格获得快乐”的那个时刻到来。等着等着,我就长大了。

我是什么时候停止了“为自己挑选爸爸”的游戏呢?大概是独自离家去县城上初中的第一天。那天我发现了一个事实:我长大了,在完全没有爸爸的情况下也按时、好好地长大了。寄宿的第一晚我开始想家,然后我意识到我有家,一个有妈妈在的、没有丝毫残缺的家。是的,我离开家,才发觉自己有家可回;我离开母亲,才终于发现了母亲的存在。

那天起,我终于不再等待爸爸了。

04

后来,我离开小县城,去外地上大学,然后读研、实习、找工作,生活按部就班地往前,“爸爸”这个词语逐渐淡出了我的生命,它成为社会学意义上男性在家庭里的角色分工,终于彻底与我无关。在成年人的世界里,我不再需要和同学们坐在一起填写家庭情况登记表,也再没有人来问过我“你爸爸是做什么的?”即便是和最好的朋友,我们也仅仅交换当下的自己,无关背后的家庭,无关各自的来处。

没人知道我的世界没有爸爸的存在,这不能算是刻意隐瞒,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,因为这不是什么需要广而告之的大事。“这代表着我走出来了,我一点都不在乎了。”我这么告诉自己,“那些在童年因为没有爸爸而不得不面临的难堪、失落、渴望和自卑,它们终于离我而去,再也无法影响我分毫。”

这些年,我从来不看原生家庭相关的理论,更闭口不谈这个概念,是因为我觉得它很狭隘。一个人的一生是如此漫长,前18年的经历只能塑造前18年的我,只要我愿意,我就可以发挥自身的能动性,在我未来的更多个18年里,改变这一切。

尽管我一遍遍地在内心强化这个想法,但信念的坍塌还是来得迅速又彻底。有一天,在外实习的我接到了一通电话,来自生父的亲姐姐,我名义上的亲姑姑。她说:“阿盐,是我。”

只有短短四个字,我却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声音。心瞬间跳得飞快,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去的感觉。“请问您是谁?”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。

“是我呀阿盐,是姑姑。”

“不好意思,请问您刚刚说您是谁?”我又问了一遍,明显带着讥讽。

短暂的沉默后,她说:“我知道现在打这个电话给你,你会有情绪,但姑姑希望你明白,大人之间的事,小孩子是不懂的,也不应该把自己带入进来。上一代人的事情,你一直都是听你妈妈那边的亲戚说的,所以对你爸爸可能有误解,但他真的很爱你,现在......”

我的耐心只允许我听到这里,我立刻打断了她:“不好意思,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,我没有爸爸,也不认识你,再见。”

挂掉电话的那一刻,我还是很没出息地哭了,倒不是因为怀念或是自怜,而是终于悲哀地再次确认:我的生父不仅不爱我,也没有直面我的担当和勇气,只敢躲起来,寻找一个借口,然后让自己的姐姐做传话筒。“哼,男人,真的不行!”我想。

过了一会儿,我察觉到自己在生气。一个一点都不在乎的人,你是不会为他生气的,这让我感到挫败,原来,自己一直都是一只自欺欺人的鸵鸟,不断地掩埋童年的记忆,说服自己逃避问题。而关于爸爸的一切,依旧可以那么轻易地把我拉回儿时的难堪和羞耻中,无法挣脱。

最终,我选择不告诉妈妈这通来自“爸爸”的电话。从她带我离开奶奶家的那个夜晚算起,将近20年,我们都闭口不谈这个男人。但是,随着我年龄的增长,母亲越发频繁地询问起我的恋爱,旁敲侧击地说起周围我同龄人的婚姻。每当这时候,内心的气馁、尴尬和不耐烦会把我淹没,我不耐于她频繁的试探,尴尬于和她讨论这类话题,更气馁于自己的无能为力——毕竟,爱情、婚姻早就连同“爸爸”一起,在我们这个家被埋葬了。

到今天,我24岁了,依旧没有办法谈恋爱,没有办法进入任何一段亲密关系。在社交场合中,我总是习惯性地想要讨好所有人,却对来自他人的好意诚惶诚恐,倍感负担。一开始,我以为自己这样做是为了获得别人的喜欢,但渐渐地我发现,这更多源于我内心巨大的不安全感:时刻觉得会被抛下,所以只付出、不索取,做好随时可以抽身的准备;不相信有人会真的爱我,所以只远远观望,不放任自己投入,从一开始就拒绝了所有的可能。

我意识到,我对男性整体的爱情,在很早就已经结束了。我相信爱情的存在,却不相信自己能够拥有,就像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很好的爸爸,但确信那不会属于我。我甚至怀疑爱情是社会专门为女性编织的梦幻骗局,好让女孩子觉得自己的幸福快乐一定要建立在甜蜜的爱情之上。想到这里,我竟然有点庆幸,因为我很早就明白了:很多东西,知道别人有而自己没有,也没有关系。

对现在的我来说,“爸爸”已经不再是我要竭力从生命中抹去的意象,亦不是一个需要被定期拿来埋怨、怀念或批判的实体——它是专属于我的尺度,让我得以丈量自己的过去:我曾克服的困难、逃避的问题,和我最真实的害怕、恐惧和在意。也许,它是注定要陪伴我一生的课题,但也仅此而已。

原标题:《六岁那年,爸爸卷走了妈妈全部的块积蓄,我再没见过他

三明治》

分享 转发
TOP
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